Tennnnn

さあ,行こう。

 

【罗路/罗中心】画地为牢(原著向)

>>罗路/罗中心

>>原著向短篇,意识流碎碎念,CP含量不高请谨慎食用。姑且算是罗被攻陷的心路历程吧。

>>时间线为德雷斯罗萨后,可以结合之前的小故事《理发》一起看,顺着写的。

>>依然是罗里吧嗦有,不知所云有,情节基本无。仅代表个人对罗的理解,如有差池还请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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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特拉法尔加•罗厌恶大海,不仅仅是出自能力者的本能,更因为他极度反感海水的味道。

手术果实能力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让他免于坠海,但偶尔的他也会在战况过于激烈时自顾不暇,比如被毛毛躁躁的笨蛋船员拖了后腿,又或者干脆体力不支到连ROOM的力气都不剩一分。

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水将他包裹起来,又将仅存的意识一点点抽离,头顶上方海面投下的光圈快速缩小着,隐约传来的打斗声和船员的呼喊声也都搅在水流中冒起咕嘟咕嘟的气泡。

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消耗殆尽时,他终于无法遏制地张大嘴巴,冰冷的海水争先恐后灌入口腔,呛进食道和气管。味蕾本不该在这时还保有着官能,他却尝到了满嘴的咸味和苦涩。

那是海水的味道,像眼泪一样。

对长了一张俊脸却基本只用来展现冷漠的死亡外科医生来说,凶神恶煞或是面带嘲讽自是常态,以白熊为首的红心海贼团船员每每感慨自家船长暴殄天物之时,对方嘴角一挑露出不同于以上两者的危险神情,他们便吓破胆似的立正站好排队鞠躬道起歉来,嘴上讨好的说着妄议船长罪大恶极,扭头小声议论着不仅暴殄天物而且不解风情。

他们的船长是很少笑的,撇开恶意满满的讥笑和心机重重的哂笑,毕竟一般人很难将这些意味不明的表情称之为笑。

即使是类似于死里逃生、久别重逢的情境下,面对最亲近的船员,他也只会略抿紧唇线,眉头随着松弛下来的面部肌肉而微微舒展,嘴巴里吐出的话依然简短又刻薄。

至于哭,他们更是从没见到过,并且大概也永远不会见到。

于是除了跟随他超过十年的几位,其余众人在“船长从小鬼头时期便是这么一副冷血臭屁的样子”上难得达成了共识。

特拉法尔加•罗是有过眼泪的。

虽然小小男子汉的骄傲和矜持教他喜怒哀乐鲜形于色,但在白色城镇成长的童年大抵是与其他孩子相似的。

大火吞噬了弗雷凡斯和家人之时,久积的病痛与火舌的舔舐都已唤不醒麻木的知觉,只有眼泪又咸又苦。

如果即将以这样的方式踏入坟墓,那就把一切都破坏掉好了。腐烂的世界也好,无辜的人类也罢,统统都去死吧。

他并不是个擅长作假设的人,却在十三岁后的人生中常常疑问,倘若没有遇见过柯拉先生,他会坠向何种深渊,又会以怎样丑陋的姿态死去。

只是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都与那张灰扑扑的铂铅病少年的脸重合起来。

现在的他回想起那双疯狂却又一片死寂的眼睛,只徒留一点陌生和怜悯,因为他早已与那行尸走肉般的少年不同。

他被拯救了。

米尼翁岛的雪从没停过,轻而易举就掩埋了肮脏和痛苦的痕迹,也悄然抹去柯拉先生的最后一丝生息。大脑丢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已分不清脸上滚烫又冰凉的到底是泪还是雪,让两颊的伤口似燎起火来,本就干哑力竭的喉咙煞疼,从里到外都被那滋味儿浇透了。

罗想他不会再跌回黑暗中了,只是那人为他换来的自由,他仍没有上前触碰的勇气。

寂静果实的能力早已结束,而他周围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却再也没有消失过。有关未来的无限可能,连同最珍视的记忆和当下无法泯然的仇恨牢牢捆缚在一起。

外界传言不虚,臭名昭著的死亡外科医生粗鲁残忍又神秘诡谲,任谁也不能窥见他帽檐下的真实表情,闻得他心里的半点儿声响。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擅表达。恰恰相反,他思维缜密,口齿也向来伶俐,能快速冷静的厘清局势再条理清晰的加以分析。

如果不是碰上视作战计划于无物的无脑同盟的话,他想那应该堪称完美。

仰望着德雷斯罗萨上空逐渐褪去的鸟笼,罗发现自己开始记不清十三年前心中埋下的仇恨的模样了,参天大树已然被连根拔起轰然倒地,尘埃落地时仍清晰分明的,唯有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和一度让他诚惶诚恐的爱。

他觉得此时应该笑一笑作个回应,不,或许还要咧开嘴巴笑得更畅快一些才好。嘴角勾起却又因无法抵挡胸中翻滚着的复杂的感情而僵持着,心口太痛,在他强装镇定的面具下酿成了一场暴风雨。

“特拉男。”

天空露出一抹霞光,他听见有人在喊他,于是调转了目光。

耗尽体力的青年正靠在女剑斗士的腿侧,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向他,平日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只堪堪微睁着,脏兮兮的小脸上浮起些安慰似的笑意,声音疲惫又虚弱。

“不要哭啊。”

灰色的瞳仁陡然收缩,牙齿紧紧咬合时腮肉都跟着发起颤来。被看穿的感觉实在陌生,让他一瞬间分辨不出是惊是怒还是难以启齿的欣喜。

正如罗一直以来所了解的那样,他选择的同盟向来是位搅局的高手,总是凭借本能擅作主张,从不顾及自己一时兴起投下的石子在别处掀起滔天巨浪,便兀自拍拍屁股走人。

明明就是个跟心机毫不沾边的傻小子,在“不按常理出牌”上却极具天赋,比起用格外出色的见闻色来定义,野兽的直觉这种粗犷的诠释也许要更恰如其分。

障眼法对他形同虚设,脚下的妨碍被他尽数踏平,本能会带他长驱直入。

罗这样想着,僵住的唇角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

他还是没能亲手扣下扳机,有人替他这样做了,而他竟已不觉得太过遗憾。

云墙似是裂了缝,他被推离惊涛骇浪置身风平浪静的海面。

青年全然不知,嘴里几句含混不清地嘟哝之后,天边的那一角血色聚成了他眼里荧荧的光,又被阖上的眼皮悉数抹去。

星空就要降临。

02

“孽缘也是缘。”

那个一脸蠢相的红鼻子海贼毫不客气地向他抛出疑问时,特拉法尔加•罗隐约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情况紧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与他一贯的风格背道而驰,待逃出战争范围后更是回味出几分窘然,因此面对安布里奥•伊万科夫的再次质问,他给不出更好的理由便索性不答。

“要是让他死在这种地方,也未免太无聊了。”当时所说的都并非作伪,甚至为他将来的现在奠定了基调。

何止是不无聊,简直鸡飞狗跳。

只是中间隔了不长不短的两年和结盟以来的种种,现在想起,竟一字一句带出些肉麻的意味。

哪怕在他眼中对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莽撞小子,或者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热血白痴,却像拿了什么主角剧本一样被人团团护住,模糊了身份界限的各路敌友数不胜数,而他甚至怀疑自己也被拖入了烂俗的桥段,成了哪个角落里写下的路见不平的路人甲。

自然是说笑。身心受到那种程度的重创,能将那人从死神手中拉回来的,当然不会是没有姓名的过路客,怎么也是个救世主。

如果冥王雷利的造访再迟一些,对于那道生存还是毁灭的选择题的答案,他是颇想亲眼见证的。

再会时遥遥朝他大声招呼的青年的脸,正是因为不见一丝阴霾与初见时并无不同,而让那点儿遗憾最终变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好奇心,像庞克哈萨德的雪在他心里落下一层,轻飘飘又软绵绵的,融化后直教他打一个微不可察的激灵。

那顶草帽果然还是与这张脸最相称。他将视线从青年的笑脸上移开,蜷起的指尖似乎残留着一点草帽毛糙绵软的触感,然后不知怎的得出了这样一个与当下情势相去甚远的结论。

月亮西沉的时候,和之国的武士也打起呼来,草帽海贼团精力尚且充沛的几人还在轻声交谈,沉浸在革命军讲述里的变态机器人仍在呜呜抽泣,脸侧的电路不堪其扰频频冒起滋滋的火光,战斗中毫发未伤的绿发剑士和刚刚醒来的居鲁士临窗而坐,厨房地板下意外收获的美酒让他心情大好。唯一的女性船员则将清理完毕的草帽轻轻放在熟睡的船长枕边,暖意融融的双眼在投向别处时不期然与他相遇。

“啊啦,你怎么醒了。”对方惊讶道,又在看到他一脸清醒的神色后微笑起来,“难道说也听见了我们船长哥哥的感人故事了吗,刚刚。”

提起自家船长,考古学家的语气向来沉着笃定且宠溺,而若是此情此景下捎带上他这位同盟,免不了听出些试探和调侃,令他本能的感到危险。

逐渐恢复知觉的右臂在绷带下渗出森然痛意,身体虽然还疲劳不堪,罗却依然向往常一样丢失了睡眠。

脑海中德雷斯罗萨的这一天被无限拉长,一幕幕覆盖了他过去十余年记忆中晦涩的情节。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在书本里画下的那只被解剖掉的青蛙,扇动书页便在眼前晃动跳跃起来,直至干净平整的封面和扉页为它盖棺定论。

革命军二把手的言语,他仅听去了个大概,却已是素来对旁人故事兴致缺缺的人最高的诚意。那把嗓音在娓娓道来时格外温情,即使是闭着眼,也轻而易举就能想象出与其相称的表情。

意识在那声音中起起落落,前脚刚刚捕捉到兄弟羁绊的只言片语,后脚便有草帽当家的闯入他短暂的梦里,野蛮粗鲁地扛着他跑过半个海岛,又倏的转回他潜水艇手术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失而复得的兄长不待自己醒来便悄悄离去,那家伙怕是会不依不饶吧。

这样想的时候,罗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还在做梦,直到妮可•罗宾出声询问。

“啊,已经足够了。”他从地板上坐起身来,避重就轻的随口应道,而对方则本就没指望这位寡言的同盟船长给出什么像样的回答,只微笑着耸了耸肩膀,依然毫不吝啬地给出得体的建议,“浪费海军行动前的休息机会可不是太过明智,我想你的伤势也不允许。”

“无妨。”短时间内再次入睡是绝无可能了,他站起身来朝门口去,略颔首与其他几人象征性打了招呼。细微的鼾声和梦呓此起彼伏,熟睡的青年鼻尖吹出滑稽的鼻涕泡,瘪着嘴巴嘟嘟囔囔,全然没了战场上气势摄人的样子。

不过是寻常的战后休整场面,此刻却在狭窄局促的空间里生出些暖意,像红心海贼船上琐碎嘈杂的日常,又像不知名海岛的夜幕下柯拉先生燃起的篝火,都是会让他紧蹙的眉心化开来的瞬间。

这样的认知让罗感到些许惶然,只好加快了脚步推门而出。

03

花田在夜风下好似浪涛一望无边,路的尽头是峭壁,整个德雷斯罗萨在那里便能收入眼下。

灾难后的城镇断壁残垣横地,鸟笼留下的伤痕触目惊心,空地上搭建起的临时避难所仍有伤员在等待救治。月亮静悄悄躲进云里,衬得此时稀稀落落的灯光分外明亮。

这个王国所承受的种种伤害,其实从一开始就可以被避免。

特拉法尔加•罗沉默着用目光逡巡这片废墟,如同多年前紧握那封情报文书一般攥紧手心,片刻后又颓然泄了力气。

不得不承认,多弗朗明哥极擅长玩弄心理戳人痛处,战斗时的挑衅他虽不遑多让句句回击,甚至三言两语引得对方气急败坏自乱阵脚,却仍不可自控的被刺伤几分,教他在俯瞰当下惨状时目眦欲裂。

裹挟在风里的花瓣擦过肩头和眉梢,又打着转儿飘向城镇,恍惚间像雪。

重伤未愈的身体因长久维持着紧绷的站立姿势一动不动而发出警告,他沉了肩膀将鬼哭从僵硬的手臂间搁置在草丛中盘腿坐下。积攒的疲惫和诸多复杂的情绪挤压着神经,几乎让他无暇顾及身后正有人遥遥走来。

那脚步蹭着花丛枝叶沙沙作响,平日里轻快的节奏落上去变得含糊拖沓,转而又在靠近时小跑着雀跃起来,踢踢踏踏似是踩在他的心尖,打消了他的最后一丝警惕。

“劝你还是省些体力,草帽当家的。”察觉到来人的幼稚企图后,他抢在被偷袭前头也不回地勾起嘴角,不出意外听到对方不满的抗议:“特拉男好狡猾,明明看起来都睡着了。”

青年嬉笑着的声音在走近时没了痕迹,缠满绷带的单薄身体迎着风朝向远方陷落的城镇,红色衣角边露出腰际未作包扎处理的伤口。从罗的方向看过去,即使没有那顶形影不离的草帽遮挡,也仅能看到下颚角绷紧的弧线。

没等他揣度出对方的表情,那人已经转过脸来朝他灿然一笑。

于是夜色似乎也被他点亮。

“得救了啊,太好了。”

那语气再寻常不过,毫无已被这个国家的国民奉为英雄的自觉。

说完像是非要征得他赞同似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执拗地盯住他不再言语,直到他受不了这注视错开视线从喉咙中闷闷应了一声,才又嘻嘻笑着踱到他身旁坐下。

“你这样会让医生头痛的,海军可没打算放过我们。”他将罗宾的话转送出去,示意不该现身此处的病患乖乖回去休息。

“你也一样。”

他莞尔不作声,侧脸去看同盟未脱去少年气的脸颊,素来咋咋呼呼的人正难得安静下来,柔软的短发覆在他缠着绷带的额上,又被风吹开露出微微扇动的眼睫。

“抱歉,草帽当家的。”不顾对方诧异投来目光,罗继续开口,“把你卷进来。”

道歉实在不是他的风格,但此时他觉得心乱如麻,迫切地需要说些什么来撕开一个口子,好让自己能呼吸顺畅。

“那个啊,是我自己的决定。”路飞毫不在意地咧嘴一笑,继而在男人一瞬不瞬的对望中压低了眉头,嘴角也跟着抿紧。

他知道,那是草帽小子开始认真的表现。

“那家伙让我的朋友受伤流泪,让特拉男痛苦,我只能把他打飞了。”青年严肃起来的声音带着些惫懒的沙哑,略作停顿后又高昂起来,“再说我们不是伙伴了嘛,抱歉什么的不需要。”

简单直白却言之凿凿,若是细剖开来,大概与妮可•罗宾在高台上劝他撤退时所说的话并无本质不同。

向来严谨的男人已无力再去纠正对方关于海贼同盟的错误认知,只撇过脸轻声抱怨:“嘁,才不是。”

多弗朗明哥说得并不错,无论是悲剧还是失态,只有既成的事实才算作现实。结盟之初对草帽一伙有所隐瞒是事实,为一己私仇没有将挑拨凯多的计划贯彻到底是事实,德雷斯罗萨在多弗朗明哥家族灭亡后重获新生也是事实。

蒙奇•D•路飞从不按部就班亦步亦趋,单是遵从内心搅动天地化身风眼,是现实。

而他,唯有比肩同行。

最后一抹月色隐去,星河正在头顶徐徐铺开。

“要说道歉的话,也该是我才对。”同盟摊直了腿撑起手臂望向星空,不假思索地再度开口,说出的话却好似深思熟虑,让他一颗心陡然悬了起来。

“跟贝拉米决斗的时候,我听到特拉男的声音了,怎么说呢,感觉就像当时在汉库克岛上的我,那时我的样子你也都看到了吧?”

青年轻快地说着,又囿于自己的词穷一般赧然地挠了挠头,在他心中投下一枚惊雷。

“幸好那时候我想起我还有伙伴们,我的身边有甚平,有特拉男。所以虽然那是你跟明哥的决斗,我也想能快些到你身边去,这次换我来救你。”

他的大脑中一片轰鸣,对方却依旧不依不饶。

“贝拉米是我认定的朋友,值得堂堂正正的对待。可是去到你身边的时候你一点气息都没有了,满地都是血,我当时想如果再快一些,你就不会是那个样子。”

他觉得自己再也听不下去了,但却没有办法出声制止。

“特拉男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那人絮絮说完,全然未察觉唯一的听众已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他扭过头来,灰眸颤动的男人便看到星子落在他眼里,只消轻轻一眨便熠熠生辉。

“同盟船长的立场是对等的。”平日里牙尖嘴利的罗在此刻仿佛退化成了咿呀学语的孩童,半天只干巴巴地重复起别人的话,又怕对方反驳似的飞快补充道:“既然如此,就都不必再提了。”

他狡猾的一带而过,青年亦不置可否地一笑,胳膊松了力气任自己平躺在草地上。

“啊啊萨博居然就这么跑了,真是的。嘛,不过能再见到他太棒了,像在做梦一样,那家伙比小时候变得更强了啊,好怀念。哦特拉男不知道吧,萨博也是我的哥哥,跟艾斯一样。”路飞自顾自说着,脚尖翘起难掩兴奋。

“艾斯也好,萨博也好,他们都有自己的冒险,我也一样。我会变得更强,然后成为海贼王给他们瞧的,艾斯他,一定也是这样希望的。”

是谁说眼前的傻小子头脑简单令人发指的?明明只是再直白不过地讲着自己的事,落在特拉法尔加•罗耳中却意味深长,抖落谜底,抛出希望。

“特拉男的那位大恩人,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路飞笑着问,并未转头看他,保全了他难以自持面露窘迫时的最后一丝颜面。

“是自由。”罗艰难地开口,仿若答非所问。

他曾坚定地以为,彻底阻止多弗朗明哥,完成柯拉先生的愿望之时就是重获自由之时。而这一刻已然降临,有完成夙愿的喜悦,大仇得报的快感,遇难不死的侥幸,唯独没有枷锁落地的畅快淋漓。

多年以前,他逃出了灰暗过去的桎梏,又再次为自己画下囚牢。

那人想要他获得的自由,他似乎从未真正理解过。

“哦!”路飞抬高了嗓门打断他的思绪,元气十足地应道,“那我们就去打倒凯多,还有其他四皇,自由自在地航行和冒险。”

在牛背上吐露的不过寥寥数语,他也无意去讲述更多,青年并不追问,只径自剥落坚硬的外壳,递进一束光。

平日里看起来冒着腾腾傻气的笑容,与柯拉先生道别时的迥然不同,却惹得胸前的纹身都烫起来,沿着肌肤纹理渗入血液,一齐涌向心脏。

待罗终于想要回应些什么的时候,身侧的人已经困倦地轻声打起鼾来,被风抚乱的短发贴在涔湿的额际,两颊泛起绯红。

他迟疑着伸手在对方额头上一探,继而又被那温度蛰到似的缩回去。

任性乱跑的病患果然发起烧来。

男人遥望了一眼花丛深处的木屋,放弃了用能力把对方送回去的想法,认命地叹了口气,用未受伤的左臂单手抱起青年。

好轻。他愕然。

可就是这样单薄的身体,却有着能吞下海王类的胃袋,能迸发出震慑海屿的气势和力量。

此刻那年轻的身体正紧贴着他,脑袋垂在他的肩头,发梢擦在他的脸旁和颈窝里,均匀的吐息在他耳侧起伏。热度透过破损的衣衫熨进他的四肢百骸,让无数伤口都跟着泛起疼痛,似火燎原。

他只能加快脚步,想着要更早些卸掉这个不安定的大麻烦,全然未发觉星光已悄然钻进他的眼底。

04

报鸽送来的报纸时常有对不起日益见涨的定价之嫌,除去添油加醋的大事件,耸人听闻的杜撰报道,自掏腰包登报刷存在感的甲乙丙丁,极尽赚眼球之能事的八卦故事,总是少不了的。

红心海贼团船长自是没蠢到依靠报纸获取情报的程度,但阅读的习惯至少能让他保持跟自家船员的步调不相差得太过离谱,即使是他们最热衷的犄角旮旯报缝里的粉红故事。

于是东海来的草帽一伙不期然撞进视线,虽然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群鲁莽的无脑之众,特拉法尔加•罗还是记住了通缉令上那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

要说缘由,不外乎那滑稽的姓氏后紧跟的字母,同自己晦名中的如出一辙。

所谓的“神之天敌”,他从来都是不信的。

D之于罗的所有意义,都来自柯拉先生的赋予,他无法抵御那份温暖的呵护,却又对此心怀怯懦。

可草帽小子是与他全然不同的人,把要成为海贼王大咧咧挂在嘴边,一路招摇,作天作地,像一团势不可挡的火焰,在香波地群岛的拍卖会上引爆了他心中静默已久的引线。

世上竟真的有这样的笨蛋。

公然挑衅世界贵族,保护素昧平生的孩童,甚至挽救一整个国家,数起来桩桩都让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他不仅就那样做了,还做得理直气壮,虽然理由说出来总要叫人哭笑不得。

当然,如果饥肠辘辘时的一个便当也称得上理由的话。

也许正是因为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当战国从十余年前的电话另一端来到他面前,斥责他硬给别人的爱强加理由时,罗比想象中更轻易的接受了这份难堪。

即使抛却姓名中那个特殊的印记,特拉法尔加•罗依然会是唐吉诃德•罗西南迪最珍视的存在。

在爱与被爱的语境下,他终于跃出井底,蹒跚拥抱更辽阔的天空。

而那个无形中拉了他一把的人,此刻正皱起一张脸,挣扎着试图逃离想要簇拥他成为大船长的海贼们的包围圈,对自己所慷慨给予的一切一无所知。

青年嘴里振振有词,趁周遭人一头雾水满脸困惑的空隙伸长了手臂跳上船舷,大声昭示:“我没什么必要当什么老大或是大海贼吧,大伙儿一块跟明哥战斗过,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想当海贼王却不想做伟人,愿意施以援手却不想被众星捧月。草帽小子自成一派的逻辑体系罗早已领教过太多次,此情此景下却依然难免面露诧异,对比那一伙人波澜不惊望向自家船长的笃定神色,倒显得一旁的自己小题大做,不禁耸肩释然。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也许真的当得起“神之天敌”的称号。

他这样想着,嘴角便带了笑。

巴托洛米奥已经伏在地上号啕大哭,大吼着“路飞前辈真是太阳一样耀眼的男人”,罗对这副已经司空见惯的蠢相嗤之以鼻,扭头去看还站在高处龇牙大笑的问题儿童。

太阳吗?

他下意识地眯了眼睛,又抬了眼皮从帽檐下直视那张神采飞扬的少年面孔。

人类似乎习惯于在某一种注意力最为集中的时候选择自动退化掉其余的感官,绿色鸡冠头的声音总是高亢又声嘶力竭的,至于到底还在说着些什么,罗并没听进耳朵,他只看见还带着一点稚气的青年的脸因为兴奋而微微涨红,连鼻梁的伤口处贴着的OK绷都跟着生动雀跃起来,平日里又黑又亮的眼睛正笑得弯起来。

如果此时睁开来的话,大概真的会像阳光一样耀眼吧。

不,或许不仅仅是太阳。

比起语意缠绵的辞藻,死亡外科医生更习惯客观冷静的描述,但素来毛躁莽撞的同盟却好生狡猾,一展颜一扬眉,便勾得他身体里为数不多的浪漫细胞蠢蠢欲动。

他觉得草帽当家的更像风,凛冽锋利堪能抵住咽喉划出最致命的伤口,和煦盎然亦能吹皱寒潭酝酿最蓬勃的生机。

那风裹着海上最自由的气息卷起浪花,将灼人的温度送到他身边,一下子就扑了个满怀。

“嘿,特拉男!”宴会的主角不知何时溜到角落,寻到了刚从剑士肘下逃脱的红心船长,两颊鼓鼓口中含糊不清地喊他,沾满油星的手大剌剌地拍着他未受伤的肩膀,“干嘛躲在一边?”

“不用理会我。”罗撇了撇嘴侧过身,不着痕迹地躲开那只手,又端起酒杯回避对方的注视,“这里安静些。”

“诶——就是要跟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才是宴会啊。”青年一股脑咽下嘴里的食物,冲身旁不合群的同盟皱起鼻子。

男人一时语塞,眉头甫一蹙起便听到草帽海贼团的那位狂热粉丝隔着老远丢来语气不善的质询:“喂,特拉法尔加!这么开心的场合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转而又谄媚地朝偶像招呼,“路飞前辈快回来,不要理这个一脸晦气的家伙!”话音刚落便被醉醺醺的卡文迪许撞了个人仰马翻,吵吵闹闹间再也顾不上其他。

人头攒动觥筹交错的场面对他而言颇为陌生,可自从跟草帽小子统一了步伐,似乎就不得不习惯这样的热闹,罗松了眉头从人群中收回目光,不期然撞进同盟专注的眼神。

“嘻嘻,鸡冠头说得不对。”路飞挥了挥另一只手里的肉,吞着口水极力遏制住自己在说完话之前就塞满嘴巴的冲动,“特拉男明明很开心,不是吗?”

青年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伸出食指点向男人的胸口,在那里点燃一簇烟花。

罗绷直了唇线想要义正言辞地予以否认,可甲板上欢呼雀跃的嘈杂声此时都竞相钻入他的耳朵,合着海浪忽远忽近,他仿佛置身温暖的洋流,情不自禁舒展开手脚,甚至连对大海的厌恶都忘得一干二净。

哦,这该死的拆台专业户。

任性妄为的冲破防线闯入他禁闭的领地,肆无忌惮的刺探和分享他的悲伤、痛苦与喜悦,而最让他懊恼的,是自己竟无计可施只能听之任之。

于是他不得不软了心肠和语调,回望同盟的双眼:“啊没错,很开心。”

“哈哈哈这才对嘛,干杯!”那人笑得更张扬了,歪着手将肉骨头轻抵住他的酒杯一碰,旋即便囫囵个儿吞入了腹中。

待罗回过神来,已被餍足的青年拉扯着推回宴会中,一双油乎乎的手紧贴在他背上,如同拧紧了心脏的发条,让胸腔怦怦怦得震动个不停,直到一旁的考古学家提示自家船长善待伤员,他才得以在对方被食物吸引走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如果那女人不是总露出一副万事了然于心的表情的话,那就更好了。罗想道,就着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不知疲倦的一群人闹腾到深夜,四仰八叉在甲板上躺了一地,此消彼长的打呼声和磨牙声中,特拉法尔加•罗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不似过去常有的那般使人窒息,醒来时他甚至已记不清原委,只依稀忆起柯拉先生的笑和泪。

“如果真的想为他做点什么的话,那我们就都好好记着他吧。”

“你只要自由的活下去就好。”

啊,一定会的。

他坐直了身注视远方,在心中默默回答了战国离开前留下的话。

云层悬在海的尽头染上了朝霞的色彩,在男人的灰眸里剪出金色的波光。

太阳即将跃出海平面的时候,他在一片狼藉的甲板上捕捉到了那顶熟悉的草帽。帽子的主人还熟睡着,头发乱糟糟趴在脸上,他曾在前往德雷斯罗萨的小狮子号上摸过那头毛茸茸的黑发,触感同那人的笑容一样,既让他感到心悸,又感到无比心安。

特拉法尔加•罗从桅杆投下的阴影中迈开脚步,海风悄然钻进衣摆,晨光将他温柔拥进怀里,牢笼在身后土崩瓦解。

“特拉男?”有人正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喊。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勾起嘴角,扭头看向海面。

瞧,他的太阳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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